（四）
从郊边到镇子再快也需要半天，除去更夫一声声的敲更声外，就连在外觅食的野猫也回到了昨日休息的树上。
一个不大的院子就在镇上，再偏一点就能离开镇子和旁边的河流。院子内中了一棵常青树，常青树下的石桌上放着主人还未收走的棋盘，还有旁边种着几株还未开花的芍药。
院子的主人谢晶万万没想到自己在大半夜都能被人扛起带走去治病。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黑色长发起身去点灯，在看到正在脱掉伪装的男人时、松了一口气将右手上拿着的大柴刀丢到一旁。她深呼一口气平静下心，幽怨地看向出现在她房间的男人：“贸然出现在未婚女人房间里……中原中也，你大半夜发什么神经？”
听着这女人喊自己真实全名，男人就知道这女人快生气了，不过还好没有用他们的母语、不然真的是要把自己剥下一层皮。因为是在深夜也没有其他人看得见自己的模样，男人将变装全部扯下，包括那贴在脸上的胡子：“人命关天，还有、别叫我名字。”
“叫你什么？‘末黑野’吗？”谢晶看着中也抱在怀里的小孩，拿起放在旁边的鹅黄色外套穿上，“你倒是心善，又带回一个孩子。”
“什么叫‘又’。”
“我可不是没有提醒过你，你那时救的那对夫妻可不是什么善类，不过你也没听过。”谢晶指挥着中也将人放到干净的床上，再点多几盏烛火、自己转身去拿药箱，“再说了，你从来不会带人来我这，是准备亲自养这个孩子和你成为‘一样的人’吗？”
“……与谢野晶子。”
“好好好，我闭嘴。”谢晶、不应该是与谢野晶子将他推出门，“我该给病人治病了，想抽烟去院子。”
“……”
中也没说话，直接拿起放在旁边的黑色披风去了院子。
与谢野晶子叹了口气，中也他还是放不下过去的事情。
她和中也一样在中原生活很久了，为了方便，自己取名为“谢晶”，最开始的时候与谢野老是没办法把自己的名字用中原话说对。现在天下的主人姓薛，与谢野又不想改姓也不想和他们撞名，在中也一遍又一遍的指导下终于用中原话正确的把“谢”念对、而不是念成“薛”了。
因为两人已经认识非常久了，再加上经常需要交换情报信息，与谢野给中也准备了一间房间。房间里还放着那袋上次没抽完的烟草，中也直接拿着烟杆和烟草去院子里抽烟。红色的火光微弱的冒起，熄灭之后白色的烟雾从烟嘴冒出，中也深深吸一口气，然后看着烟雾在面前遮挡蔓延、最后消失在院子之中。
他和与谢野晶子说不上是老相识，只是那年顺手帮了与谢野一把、遇见之后一直有来往。虽然与谢野晶子看起来比他大、人也长得比自己高，但自己怎么说也比与谢野年长。
和与谢野一直有来往，更重要的是她的医术。想到这里中也的眼神变得有些游离，他不太喜欢回忆过去、但是很多事情能够勾起藏在记忆深处的东西。
深夜寒冷，夜风吹过中也的衣摆，他坐在石椅上感受着夜晚的寒意。
夜风逐渐消失，周围养的鸡打鸣。天光开始泛白、直到第一缕晨光出现，中也看着旁边芍药的叶子上出现的露珠，下意识抹去、只留在指尖上的冰凉和湿润。
在更加响亮的鸡鸣声中，中也才发觉自己在院子里吹了一晚夜风，就连拿着烟杆的指尖也变得冰冷。他起来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被与谢野关起的门还未打开，也不知道是不是主人在那睡着了。
与谢野的院子住得不远，再走不远就是有一条吃喝的街、那是当地的早市，中也想起街头有位摆摊的老爷子做的馄饨好吃，也不想遮掩自己过于夺目的外表，直接把兜帽一带出门。
而与谢野正好在这个时候打着哈欠推开了紧闭一晚上的门，她看到中也熟练地翻墙、立刻叫住了他：“你翻墙去干嘛？”
“买馄饨。”中也跳上屋顶。
“我要一份，多加葱花和香菜。”与谢野说，“下次来和走不要翻墙、走大门。”
话音刚落，她就看到中也跳下墙，明亮的橘红色在黑色的兜帽中若隐若现、知道了对方连伪装都没有去伪装。
与谢野一阵无语，她和中也最大的区别在于中也需要伪装他橘红色的长发和冰蓝色的眼睛，他的外表实在是太引人瞩目，必须要做伪装。
先不说太过瞩目，中也说他可能会因为不变的外表引来很久之前的麻烦……至于是什么麻烦与谢野不知道，中也也没有让她知道过。
踩着晨光与微风，中也快步来到了馄饨摊成为今天第一个客人。熟练的中原话带着点点本地口音让花甲之年的老板多给了几个馄饨、还送了两个刚刚烙好的饼。端着馄饨的中也心满意足地走到最旁边，一边喝着汤一边看逐渐繁忙起来的街道。
说是街道、不如说是早市。道路两边都是出来摆摊卖菜卖吃的小贩们，扛着柴的男人走在最前面、将最早的柴火送到街头的酒楼里。菜贩将布摆平，整齐地放上今早采摘的青菜萝卜、再撒上露水。
打底的汤是老板在早上买好的猪骨头里熬出来的、即使在加多了水的汤里依旧能闻到骨头的香，白色的馄饨拖着长长的裙摆在汤中漂浮，绿色的葱花散落在上面做点缀。
用白色的瓷勺捞起轻轻吹去冒腾的热气，中也迫不及待地送进口、结果舌尖还是被烫到在那抽气。
早上人不多，中也又是第一个来的。在他吃完之后人们才逐渐起来出来，这个时候早市正式开张。
正好中也也吃完了，他拿起早已装好的馄饨混入人群中，老板转头一看发现桌面上已经留好了这次的费用。
这样留下钱还没被人偷走也是少见，花甲之年的老板一边收拾一边想，突然想起了一位十几年的客人。
嗨，在想什么呢？刚刚可是个年轻人。老板心想，十几年过去了，那位客人应该三四十岁了吧。
等与谢野换好一身衣裳到院中浇完花又拿起柴刀劈柴的时候，中也终于回来了。他无语地看着与谢野将那把锋利的斧头挥舞得虎虎生威，将盒子放下：“我听过他们都说‘谢晶’姑娘温柔善良。”
“你什么时候教过我可以从听别人口中了解一个人？”
“我们的关系是师生吗？”
“……”
好有道理我居然无言以对。
与谢野换好衣服后打开了食盒，热气与香味随着食盒的打开飘散出来、也唤醒了与谢野的胃。她盯着食盒里白花花的馄饨、上面没有一点她想要的绿色：“我要的葱花和香菜呢？”
“啊，忘了。将就一下。”
“……”
嘴上说着“忘了，将就一下”的男人转身去了右边的厨房，顺便拽了一下她种在门口盆栽里的青葱和香菜。过了一会儿，他拿着菜刀出来，将切好的青葱和香菜撒在食盒里。
与谢野这才心满意足地开动，她捞起馄饨吹去上面的热气，原本原本饥饿的胃部立刻得到了满足。
中也翘着腿坐在石椅上看着与谢野吃，本放起来的烟杆也点着了火：“那孩子怎么样？”
“比起送来的时候来说已经好很多了，只不过他现在的状况不太好，他醒过来了我才知道。”
“大概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我也不知道，今天晚上照顾的时候看看他有没有发烧吧，没有的话过两天就会醒过来了。”
“……”
算了算了，比起镇子上卖老鼠药的庸医李大夫来说，与谢野说的话也算准了。
中也撇撇嘴，他看着与谢野吃完后转身回房间，与谢野叫住他：“你不打算去照顾那个孩子吗？”
中也摇头，他不喜欢照顾其他人。
与谢野也很无奈，她不擅长照顾其他人。
两个都不想照顾别人的人，对视了一下，最后选择各回各房间补个觉。
与谢野是真的累，她在里面待了一夜。中也是真的皮，他这些天被人伺候惯了压根不想照顾别人。
两人各自回到房间之前，与谢野好像想起什么事，她叫住了中也：“有件事你要做下心理准备。”
“怎么、你把人给切了吗？”
“我是这样的人吗？”与谢野瞪眼，“他头上有伤口，我把他头发剪了。”
说完，与谢野立刻进屋关门，动作快速流畅得中也差点没看清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愧疚和憋笑。
……这什么表情？
中也回想了一下当时被他救回来的那个孩子，湿漉漉的黑色长发紧贴苍白的脸与湿透的衣裳上，多长中也倒是没怎么注意，与谢野那么说他觉得也不会剪到多短。
毕竟是女孩，比自己活得还精致，不像自己没地方住得天天到妓院里住。
中也没有把与谢野的话放在心上，他就觉得不过是短发而已没什么的。之后等他睡醒后去看那孩子，才发现自己多么的天真。
不仅天真，对方还有点辣眼睛。